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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誠王府(十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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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苓臉上又發了熱,牽手並沒多親熱,可放在這時代,少年男女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牽手而行,就顯得很紮眼了。

她已經覺得自己太過紮眼了,身上穿的還是王府婢女的衣裳,這身行頭在高門府邸裏並不出奇,但在市井當中就比絕大多數路人都高了好幾個檔次。

一眼望過來都是布衣,就她一個身上綾羅綢緞布靈布靈地閃著光,能不引人註目麽?等再看清她的臉——她這張臉可是皇帝看見都驚艷的,被小老百姓看在眼裏就快成天仙了。

剛這一會兒,沈苓就覺得自己隨時都被人目光攢射,回頭率幾近百分之百,有人因為只顧回著頭看她,走路都跟人撞上了。

這要是遇見影視劇裏那種好色之徒,還不得惹出是非?沈苓滿心惴惴。

誠王也看得出她精神緊繃,便寬慰道:“放松著些兒,好不容易出來一趟,下一回還不定何年何月才有機會呢。”

沈苓恨不得一時叫他回家,但心裏記著他是個連山都沒見過的可憐孩子,又不忍掃他的興,只好繼續渾身緊繃地跟著。

他們沒吃晚飯,誠王就叫沈苓與徐顯煬一路買些攤子上的小吃充饑,這些小攤子上的飲食質量都不盡人意,沈苓買來的醬香驢肉鹹得齁人,徐顯煬買來的吊爐火燒又甜得齁人,偏誠王節儉又不許丟棄,三人都強忍著齁得慌甜鹹搭配著吃了,又各自猛灌一大碗豆漿,倒也別有風味。

令沈苓沒想到的是,誠王說起京城小吃來竟然如數家珍:“要說這紅糖火燒,還是麗正門那邊一間鋪子裏的好吃,醬驢肉也遠不及德勝齋的味兒好,那旁邊的鋪子賣烤鴨子,也好吃得很。”

沈苓問:“您都去吃過?”

“沒去過,但吃過,原先在勖勤宮裏時,我時常叫宦官或是徐顯煬帶外頭的吃食給我嘗鮮,這兩年沒什麽新鮮的了,也就沒要。回頭再叫他們各樣都買來給你嘗嘗。”

原來住皇宮裏還能叫外賣,沈苓頗覺耳目一新。

誠王不知想到了什麽,好一陣發著楞沒說話,沈苓也不問,就在一旁等著。

“其實,上回有關練字用紙的事兒,我沒對你說實話。”誠王幽幽說道,“我省儉,並非為著什麽養德,是在勖勤宮那些年養成了習慣。因著二十四衙門層層盤剝,宮裏頭的各樣耗材都比外面貴上許多,一張紙抵的銀子,在宮外可以買上十張紙,平平常常兩盤菜,就可抵外面酒樓上的一桌菜。

我的份利倒不至於不夠用,但得知了那些事後,我就忍不住心疼,總覺得能省儉,幹什麽不省儉些呢?叫手下人買外面的吃食給我也是同樣用意,覺著自己平日做不成什麽有用的事,能給公中省下幾兩銀子,總也是好的。”

他越說越投入,忍不住搖頭感嘆,“你不知道,從前也還好,最近才三四年,光是遼東戰事所花銷的軍費,就把父皇那會兒留下的上千萬兩庫銀花了大半,如此下去不出幾年,太倉銀庫就要空了。可惜……”

就要涉及禁忌話題了,他沒辦法再多說下去,沈苓卻接上道:“可惜您礙著身份,再著急也使不上力,除了在吃穿用度上省些開銷讓自己多落一點心安之外,也做不成什麽。”

他小小年紀就對家國天下有著悲憫之愛,以國為家,把國人都視作家人,國事視作家事,所以才會那麽處處操心,對什麽人什麽事都放心不下,可以說天生就有著做君王的素養。

沈苓卻很心疼他。尤其想起崇禎皇帝那句絕筆:“任賊分裂朕屍,勿傷百姓一人。”她都覺得有些恐慌,同時也再次慶幸,他並不是崇禎。即使他真有著與崇禎一樣的命運線,有她在,也要拼盡全力幫他扭轉。

誠王看著她一笑:“你竟還挺懂的,就沒覺得我這樣是犯傻?節衣縮食委屈自己,省下那幾兩銀子夠幹什麽的啊?”

沈苓肅然搖頭:“才不是呢。您這樣才是以國為家,以天下為己任,是心中有大義,有大境界。不像有些不肖子,看著家都要敗了,國都要亡了,心裏想的卻是如何保住自己錦衣玉食的好日子,在那樣的人渣眼裏,什麽家國天下就是活該讓他們糟蹋著玩兒的,糟蹋個精光拉倒!”

看她說得切齒憤憤,誠王啼笑皆非:“說得就好像你真見過那種人似的,記著,以後這些家呀國呀的話可別當著外人也隨口說。”

“嗯嗯,”沈苓朝一邊仍在捧著大碗往嘴裏灌豆漿的徐顯煬一指,“連當著他我都不說。”

誠王又是失笑。周圍聲音嘈雜,他倆挨得近,對面說話徐顯煬也聽不見。徐顯煬放下碗,動作豪邁地拿袖子往嘴上一蹭,見到他倆的神情才意識到好像是自己被談論了,呆呆地不明所以。見了他這模樣,連沈苓也想笑了。

忽見徐顯煬眸光一閃,猛地箭步上前,沖到了沈苓背後。

沈苓聽見身後有人“哎呦”叫了一聲,剛要回頭,誠王已拉著她退遠了兩步。

一個身形高壯、留著少許胡須的華服男子被徐顯煬推了個趔趄,由兩個隨從打扮的人左右扶住,朝徐顯煬立著眼睛喝道:“你做什麽?”

徐顯煬手指著沈苓冷聲道:“你方才是假裝推搡打鬧故意要撞到她身上的,別當我沒看見!”

原來是真遇見想占她便宜的登徒子了,沈苓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那華服男子嘿嘿冷笑,瞟著沈苓道:“你們領了這麽個小美妞來在這人挨人人擠人的地界,還不是特意叫本大爺擠著玩兒的麽?你們可把她看好了,大爺我一會兒不光要擠,還要趁機掐上一把,看看她的小嫩肉是不是能掐出水來!”說完就哈哈大笑著轉身走去。

沈苓還是頭一回見識這麽狂妄的無賴,一時又氣又怕,身上都不自覺地發了抖。

誠王雙目中寒芒閃爍:“揍他……好了,別打出人命來!”

整個過程就像他這句話的樣子,簡短而痛快。徐顯煬本就在繃緊了肌肉等待誠王下令,命令一出口,他便一把揪過華服男子的後領,手腕一擰將其重重摜在地下,摔出一聲殺豬似的慘叫,兩個隨從還楞著沒反應過來,就一個挨拳一個挨腳,分朝左右倒了下去,華服男子剛要爬起,臉上又挨了徐顯煬一記側踹,身子頓時滾了出去,惹得路人紛紛閃避,直至撞上一摞竹筐,他才停了下來。

這一切都發生於轉瞬之間,才顯得好像誠王才剛下了命令打人,一眨眼就又叫徐顯煬收手。

那兩個隨從見到對方著實厲害,又見自家主人似乎傷得不輕,便沒去還手,先去扶起主人。

誠王與沈苓才走開幾步,就聽見華服男子叫囂:“好小子,有種你們別走!”被徐顯煬回頭瞪了一眼,那主仆三人都忙不疊地互相攙扶著走了。

徐顯煬沈著臉抱怨:“你叫我停手得未免太早了,那小子連骨頭都未斷上一根,哪裏至於鬧出人命?”

誠王哈哈直笑:“行了,知道你沒打過癮。我是怕附近有五成兵馬司的步快巡街,被他們見到咱們,可不是好事。”

他們尚未離開賣豆漿的攤子,這時攤主伸著脖子小聲提醒:“你們快些走吧,那是豬市口這一帶的地頭蛇,惹了他可麻煩呢。”

沈苓本就放不下心,便順勢勸誠王道:“咱們也逛得差不多了,這便回去吧。”

誠王不甘心被個混混頭子嚇走,但想到方才那華服男子的齷齪言行,也覺得讓沈苓在這種腌臜地界多待上一會兒都是對她的褻瀆,便點了頭。

想走出夜市,去到他們停放馬車的地方,也要走一陣子。三人折頭往回走了一段,忽聽身周連著“劈裏啪啦”一陣大響,竟是有人往擠擠挨挨的人群當中丟了幾串鞭炮,一時火星四濺,響聲震耳,人們紛紛閃避,亂作一團。

徐顯煬著意替誠王擋開擠過來的行人,護著他倆前行,耳邊被雜亂吵鬧的聲音充盈,冷不防頭頂“咚”地一響,竟挨了一悶棍。他練武多年,挨打的本事自也遠超常人,對方擠在人群中動手也使不上多少力,徐顯煬並沒受什麽傷,待回身看去,見到背後一人舉著手中木棒正想再來打他第二下,徐顯煬“砰”地重重一拳打在他臉上,那人頓時仰倒在地,很快被亂走的行人踩上了兩腳。

徐顯煬這便明白了,定是方才那惡人招了幫手過來尋仇,他不敢戀戰,一拳打倒那人後便想再去照護誠王,剛轉回身,便見有人手持一柄利刃分心刺到。

這些人竟敢在京師重地當街動刀,徐顯煬吃了一驚,微微閃身一避,探手擒住對方手腕發力一擰,那人吃痛慘叫,手上短刀落地,那是把民間常見的“攮子”。

被這一耽擱,徐顯煬再去尋找誠王,擡頭之際只見到人群湧動,竟已不見了誠王與沈苓的身影。

蔣四原是京郊的一戶地主,前幾年因家中生豬生意做大,合家搬進了北京南城居住,因財大氣粗又為人乖戾,還有幾個在五成兵馬司與錦衣衛掛職的親友幫襯,就成了南城一霸,平日裏欺男霸女的事做了不少,像今日這般才說了沈苓一句便宜話兒就挨了打的大虧,蔣四這輩子都沒吃過。

照理說京城是藏龍臥虎之地,識相的看見誠王主仆三個穿著講究、器宇不凡,都不敢輕易得罪才對,在蔣四要召集手下實施報覆的時候,隨從也有此憂顧慮勸過他,但蔣四並不認為誠王會是什麽惹不起的大人物。

真正權貴之家的公子出行,誰都不會像誠王這樣只帶一個丫鬟和一個隨從,蔣四見了他這點寒酸排場,就只當他是個尋常富戶的少爺罷了。

蔣四還算有著少少謀略,看出那個保鏢以一敵十也不在話下,就差人先往人群裏丟些鞭炮攪得人群大亂,再叫人暗中先對徐顯煬下手,即使不能偷襲成功,好歹也叫他與誠王他們失散。

等到徐顯煬打落了那人手中短刀,跟前有行人看見了,也不管究竟出了何事,只知道是有人動了刀子,便驚悚地叫嚷起來:“殺人了!”

本來人們被鞭炮驚嚇都惶惶然昏頭轉向,再聽了這話更是成了熱鍋上的螞蟻,倉皇地亂擠亂走起來,場面愈發混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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